在大洲岛,碰上风平浪静的时候,便能看见浅滩的水底那异常清晰的沉船残骸,据当地渔民说,这是多年前的越南沉船,在去中国朝贡的途中遇到台风沉没于此。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不远不近的岛,坐落在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航线上。它是郑和船队的航标,它是东南亚朝贡船队的避风港,它是生长于斯的渔民风餐露宿的猎场。千年历史,在这大洲岛上镌刻下深深印记,打鱼晒网的小日子一不小心就会触碰到那个千帆竞发的大航海时代。在这座原生态的海岛上,时光荏苒,宠辱不惊。
不着痕迹的古港《郑和航海图》在海南东部海域仅有一句注释:“独猪山艮针,五更,船用艮寅针,十更,船平大星”。这如同密码一般的文字,是用指南针来航海引路的“针路”,记载了郑和船队当时行经的轨迹。而独猪山,就是如今万宁的大洲岛,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说到大洲岛,就不得不先提乌场港。大洲岛孤悬海外,需要有一个岸上的港口来做后勤中转工作。当年郑和船队经停大洲岛,若要补给,归根结底还是要通过乌场港来运输物资。可以说,两者休戚相关,大洲岛的历史就是乌场港的历史。
去大洲岛,只能乘坐这种小船,在茫茫大海上,稍有风浪,便惊心动魄。
乌场港并不大,但旁边的沙滩气势惊人,一直延伸至视线的尽头。港口周围有几户人家,基本都从事打鱼或相关工作,海边还开了几家像样的海鲜排档。询问了几人,都是祖辈几代生长在这里,但对于港口的历史,一无所知。这是一个不着痕迹的古港。
港口停了不少船,都是一些简陋的小渔船、驳船,船身只有编号没有名字,船首更不可能有美人鱼雕像,很多船连个篷都没有,更别说船舱。它们注定不能像郑和船队一样名载史册,也去不了南洋,但就是像这样让人觉得无足轻重的船只,千百年来却坚守在海上丝绸之路,安心做一个配角,承载着海鲜、补给和希望,往返乌场港和大洲岛周边。
乌场港的码头,停满船只,非常忙碌。
大洲岛有很多名字,独猪山、独珠山、大周山、天河砂,但还有一个别名叫燕窝岛。金丝燕筑巢在峭壁之上,从清朝开始就声名远播。近年来,游客更是纷至沓来,神秘、美丽、原始的海岛,令未曾谋面的所有人都无比憧憬。拉客上岛成了当地渔民的一项副业。而与此同时,因为大洲岛已经设立国家级海洋生态自然保护区,当地渔政部门、边防派出所对于个人私自上岛管得较严。游客能不能上岛,除了看天气,还要靠运气。
送我们上大洲岛的是一艘只能坐十来人的小船,稍有风浪,便惊心动魄。驶离码头不及百米,已然感觉陷身于汪洋大海,周围不规则涌动的海浪,往往比船还高,迎面激起的浪花,打得人睁不开眼。还好开船的老师傅当了一辈子渔民,非常有经验,把小船驾驭得如同冲浪一般,乘风破浪,一小时后,大洲岛已近在眼前。而根据清代史料记载,当时从大洲岛至陆地需要半日的航程。大洲岛尚且如此不方便,更何况那不知所踪的南洋西洋,古人的海上丝绸之路,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岛上的大洲庙,“神恩广庇”四字横匾乃出自清朝广西提督冯子材之手。
作为海上丝绸之路重要的“望山”,大洲岛以及周边海域早已经被古来今往的船队描述得相当详细。有的记载:“头长若见庚山,船身低了。”有的记载:“贪东飞鱼,贪西拜风鱼。”而我们这一次,还真的看见飞鱼了。它们被马达惊出海面,一共三条,展开胸鳍,在浪尖上滑行,那数秒钟的时间简直美得令人窒息。惊喜之余,倒似乎觉得冥冥之中有古人在那里抚须而笑,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
沉睡百年的古船大洲岛虽说是海南省沿海最大的岛屿,但岛上大约90%以上的面积都是山,分大岭和小岭,人们只能呆在两岭之间一条长米宽50米的沙滩上。沙滩一侧是惊涛骇浪,搅动着海底泥沙,连海水都变成象牙白;另一侧的海面却是风平浪静,能一眼看到水底的海藻和珊瑚,渔船安静停放,游人漂在水面浮潜,一派怡然自得的风景。
大洲岛上唯一的小渔村。
当地渔民介绍,这几天风大,平时没有这么大浪,但不管多大浪,都不会影响到另一边。到了冬天,风向变了之后,渔船就该换另外一边停靠了,总会有一处是避风港。如此得天独厚的地形,不难理解为什么大洲岛会成为海上丝绸之路上一个需要着重标出的停靠站。
下午,潮水稍退,阳光强烈,在西侧沙滩靠近大岭山脚处,一个清晰的沉船轮廓在水中突然出现。近在咫尺的距离,巨大的船型,它深陷在沙床中,仅露出的框架就令人无比震撼。关于沉船的年代和来历一直都是众说纷纭,有老渔民介绍说这是多年前的越南沉船,在来中国朝贡的途中遇到台风沉没,也有人将沉船年代上推至宋代,说这是一艘运金沙的船。但不管怎样,现在它成了见证海上丝绸之路的一具标本。
大洲庙的墙壁上刻满了歌颂大洲岛的诗词。
在靠近沉船的岸上,建有一个仅容一两人的小庙,当地人称其为“夫人庙”,据说供奉的就是随同这艘沉船遇难的船主夫人。小庙虽然简陋,却看得出来香火不断。一个渔民说:“打不到鱼,我们就会去那里拜一下。”异国的亡魂,成了大洲岛的保护神,乍一听颇觉奇怪,但细想之下,这有点类似一百零八兄弟庙,海南渔民质朴地认为凡是在海上遇难的灵魂,都值得去祭拜。
大洲岛的沙滩,总有一侧是风平浪静,成为渔船最好的避风港。
至于是不是本国人,可能在这个外国船队屡见不鲜的小岛上,早已经淡化了。在沙滩另一头渔民聚居的村子里,还有一座规模稍大的“大洲庙”,庙里的墙壁,以及庙前的石碑,刻满了歌颂大洲岛的诗词,让人陡然感觉到了一个小渔村千年以来的文化积淀,不可小觑。后来查阅资料中发现有这么一段记载:“历代诸番修贡及官私船只经此,必登岛向海宁伯(也称灵伯,俗称大洲公)庙祭祀。”而且庙里挂的“神恩广庇”四字横匾乃出自清朝广西提督冯子材之手。一座隐身于渔村中的简陋小庙,原来竟有如此显赫的过往。
挑灯夜渔的日常岛上有一家小饭馆和两家小卖部,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商业配套。饭馆养了两头大黑猪,以及一群鸡一群鸭,自给自足,有肉有蛋。可惜岛上平地都是沙土,只有仙人掌、马鞍藤之类的植物能活,否则估计要种上几垄青菜。小卖部在岛上历史悠久,已逾三十年,是岛上盖得最讲究的一栋老房子,十来个当地人挤在屋里聊天、乘凉。一般他们家都在对岸的新群或者乌场,但长年在岛上打鱼,已经非常适应这里的生活。一位姓裴的大姐告诉我们:“一星期也不见得能回去一次,这里空气多好,都不想回去,两个孩子都在海口念书。”
岛上两个小卖部中的一个,已经开了12年。
没有旅店,我们只能在沙滩上扎帐篷露营,距海仅一步之遥,再没有比这更名副其实的海景房了。热了就跳到海里游个泳,然后再去渔民院里就着水井冲个淡水澡,惬意无比。
入夜后,海面上亮起一盏盏灯,那是出海灯光捕鱼的渔船。他们在夜里下网,打上明亮的灯光吸引鱼群,等到天亮就可以满载而归。而一些白天出海的渔民,此时则聚到饭馆那边看电视,打麻将。
据说,麻将的发明者就是郑和。君不见麻将牌中大多与航海有关:“红中”表示太阳、天晴;“白板”表示白昼;发字表示出发起航;“东、南、西、北”风四张牌表示风向;一至九索表示桅杆绳索的序号;一至九万表示航程里数;一至九筒表示船上装淡水的器具。遥想当年郑和的船员在这里围坐一起打麻将,不禁觉得充满喜感。
渔民在岛上为打鱼而不停地辛苦工作。
清澈的海水,让这群鸭活出了春江水暖的感觉。
次日早晨,天刚刚亮,“海景房”被潮水打湿了,而这时挑灯夜渔的渔民正收网回来。他们把大网摊开在沙滩上,开始修补渔网。这项日常工作对他们来说,自是熟得不能再熟,通力协作下,在太阳变得毒辣之前就已经迅速收工,继而开始休息去了。这就是岛上渔民昼夜颠倒的一天,以最传统的方式过日子,有辛劳,有收获,有自得其乐。祖祖辈辈都是如此,乐天知命,宠辱不惊。在海南广阔的海域和漫长的海岸线上,还有不少像大洲岛、乌场港这样的“航标”和“停靠站”,默默无闻地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开拓做一个配角。“连天浪静长鲸息,映日帆多宝舶来。”你们漂洋过海打我家门前过,我尽一点地主之谊,讨个生活,没有什么好夸耀的,这就是海南渔民的散淡质朴。
渔民夜渔归来,一大早就在沙滩上修补渔网。
临走时,在沙滩上捡了一片瓷器碎片,青瓷素釉,可能是了不得的古瓷,也可能是渔民打破的一个饭碗,都不要紧,只要这是一个得自大洲岛上的物件,我就觉得它充满了“海上丝绸之路”润泽千年的光辉,足以值得纪念。
(撰文陈跃摄影陈跃王阳天上飞)
如何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jzl/20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