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之光照耀在董存瑞故乡
——《梦绕军旅几回回》之八
作者:卓平
学完司机,我就分到了一壁之隔的一个炮兵37团一营三连。说是三连,并没有全连的人员都在,因为大部队都还在老山前线参加对越轮战,全营留守人员都合并在一个食堂吃饭。
我分到的三连司机班。班长姓顾,河南人,很有老大哥的温厚;副班长叫董成库,山西人。最可敬的是顾班长虽然是个老志愿兵,却并没有任何的“油腻”老味,而是和蔼可亲得很,他能单独和我聊聊,告诉我怎么去干工作,还告诉我“小董就是个例子。”董副班长也像顾班长一样的平易近人,都是农村来的,朴实有加,班里虽然有点论资排辈、等级森严的气氛,但是他们都率先垂范令人佩服。我从他们那里找到了如何在尘埃落定到老兵连之后干工作的感觉,那就是:扎扎实实干工作是一切的根基。
分到老兵连的一天晚饭前,我在大家合并就餐的营部食堂帮忙接电线。由于没有找到电线,临时将就用了20米“三钢三铜”的电话线充当电线。接完后试验了一下,灯亮了,但没料到很昏暗。司务长感觉奇怪。我考虑了一会说,应该是线的材质问题,电阻太大。还是用电话线加粗线路之后,果然解决了问题。司务长在饭桌上向留守的副营长夸我“勤快、会干活”。司训队以来被揉炼和压抑许久的情绪,一瞬间被阳光和力量代替。
次日,忽然听说大部队要从前线归来了,心中不免激动,如迎接圣驾光临的感觉。三年前就出发,鏖战至今就要归来的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呢?
那一天终于来了。我们列队去迎接。营区大门早已用松枝和鲜花搭建成了长城模样的凯旋门,一壁之隔的师部,大门口的凯旋门的气派更是略胜一筹,令人深思和仰视。
我们间隔5米一名岗哨,从火车站到营区沿线,分列5公里的路的两侧。迎宾曲和军乐队雄壮的乐曲振聋发聩,整个沙城县城无不挤满夹道欢迎的人们,其中既有数以万计的本地群众,又有远道而来的战友们的家乡亲友等等。大家翘首以待,等着那些即将凯旋的亲人。这里是解放战争时期著名的战斗英雄董存瑞的故乡,又是著名的“长城之乡”,英雄的基因在这里从未断线、世代传承!
凯旋雄壮的军乐和军歌淹没了整个沙城,没有人不激动。远远地,蒸汽列车深沉地喘息,继而高亢地鸣笛,宣告着前线勇士们的到来。雄壮的队伍,一色黄牛皮短靴踏着的整齐的正步,就像钱塘浪潮一般滚滚向前、势不可挡,又像归来赤子,等待人民的检阅。
英雄们脸上写满了硬气、沧桑、英武、从容和满足。他们在战场血与火的洗礼之后,又经历了一路的风尘;他们虽然面色黑亮,也许有些长途跋涉的疲倦,但他们仍然无法掩饰凯旋归来的骄傲和活着回家的激动。激动和泪花,写在英雄们的脸上。
黄牛皮短靴整齐地跨入军营,“报告……,请指示!致辞……,带回营房休息……”英雄们终于可以真正把“猫耳洞”、“芭蕉树”放回记忆的行囊,回到那些久违了的自己的营房。
三连,所有的新老兵,为了取暖和方便管理,全部集中在一个两间房子的大空间里住宿。在这期间,从老兵们的言谈中,从他们的影集中,从他们的老乡串门中,从与他们的促膝交谈中,我感受到了战争的硝烟、和平的珍贵和生离死别的滋味。
我深切地品味他们的荣耀与得失,感受着他们的感受,深知奉献无处不在、和平来之不易,我更得发奋学习,争取考取军校,像他们一样地有机会报效祖国。于是,我经常抽晚上的空,用走廊的灯看书。学习是天下最辛苦的事,需要牺牲轻松自在,需要忘却闲情逸致,需要摆正工学矛盾。在这些日子里,我会给我的家里、亲戚和同学一口气写上十封信,用来取代乡愁和寂寞。每封信不知不觉都不少于五页纸,在这方天地里,尽情挥洒着自己的酸甜苦辣、所感所悟,然后把这些信全部放到连部值班的桌子上,等待盖上“义务兵免费信件”的三角章邮走。
不经意间,我的“高产信件”被连长刘学岐发现了,给我谈话,让我从司机班走出来,到连部当文书兼军械员,还说老文书就要退伍了,得有人接替他。我很感激连长给我的鼓励和机会,我还因此获得了有单个房间学习的机会。
于是,在大家晚上看电视的时间里,我在连部自己的房间里有了相对安静的学习环境。连队徐指导员经常晚上可以回家住,因为他新娶的媳妇家就在沙城驻地。虽然部队平时只允许家在驻地的连队军官每周一次团聚,但是团里对凯旋的英雄度个蜜月还是予以特批。于是,在长城脚下这塞北的寒夜里,我能穿着着指导员留给我的羊皮大衣,不用瑟瑟发抖地在连部安静地看书;桌上台灯犹如远方温暖的航标,可以远离身边的喧嚣和窗外的寒夜。
写家书连长刘学岐从前线回来就没有休闲过。他回营区的当晚,我学司机时的司训二连于德江指导员带着一位看起来眼熟的红衣美女到了刘连长跟前:“伙计,我把你媳妇完璧归赵了啊!”我才明白,刘连长从前线回营区之前的一个月里,于德江指导员时不时陪着在营区散步的红衣美女竟然是刘连长的媳妇!
相会是美好的,犹如久旱甘霖!之前的等待是酝酿美好的,何况是她提前一个月,从老家来营区“迫近等待”!她千里迢迢,提前那么久来营房专门等着他,住在简陋而有梦想的家属区,几乎每天都穿着红色新娘装在家属区和营区间散步,在“和尚式”的团里营区兵们的面前,不要说什么回头率,必须属于围观的性质!当时,围观的我们百思不得其解:这是谁的新娘子?这样招摇过市不怕扰乱军心吗?没想到这么巧,当初见过的这位美女竟然等的就是刘连长!
“我和媳妇是大学的同学。我去老山轮战之前,她要求战前把婚事办了……我坚持等回来再结婚。你想啊,万一我回不来了,岂不是坑了人家?”刘连长私下里给我说着这个小插曲,让我认识了什么是真正的东北纯爷们儿,悟到了什么是军人,什么是责任。
刘连长是在军营还是在老家结婚的,时隔22年的今天,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排长周旺洪在军营举办婚礼。河北沙城一带的军营婚俗,竟然是抽晚上时间结婚!全连甚至全营区的人都来凑热闹,只记得,排长婚房的对联,上联曰:“夫盼妻望梅止渴不解渴”,下联是:“妻望郎有梨不尝不知甜”,横批是“忍无可忍”。我不禁感叹:这对联,直白而含蓄,羞于启齿而霸气张扬,一语到位而却仍然宽绰地给读者留着想象空间,真乃神笔!这神笔,出自谁的手?出自“神炮连”刘连长之手!除了每天晚点名时他对战士的讲话受到欢迎外,刘连长还经常受到驻地附近单位的欢迎。他是地方大学生入伍的,在前线任副连长期间一战成名,他指挥的炮弹首发命中敌群,该连被中央军委命名为“神炮连”,他从一连排长提拔到副连长,又从一连副连长任命为三连指导员,不久又从任命为三连连长。他是被真正的当做英雄去到学校或企事业单位去作报告的。我到连部当文书就是他的事,从内心佩服他、感谢他。他时常问问我的学习情况,连恋爱之类的问题,他也问。更佩服他的是,他没有按照惯例让我给他每天早晨准备洗脸水,简直就没大没小,没有官架子,就像自家的哥哥。
转眼到了11月份,老兵们要退伍了。上级关于对越两山轮战的各项荣誉也陆续下达了。我陪着连长和指导员加班开会,他们商议二等功、三等功报谁的问题,我作记录。之后的几天里,就就忙着给他们填立功受奖表。出乎意料的是,连队领导们研究得很严肃、很认真、很透彻,战友们却不然:无论谁得到谁没得到立功受奖,大家都是笑眯眯的。有个河北老班长说:“能活着回来,我们就知足了。”上面直接定的最高的荣誉一等功似乎给了河北籍的文书,据说,在对越军阵地实施急速射时,搬炮弹的他累吐血了。连长说,被斯大林号称为“战争之神”的炮兵,其实危险不亚于前线步兵,只要被敌人发现,一死一大片,除非不被发现。据说全师炮兵部队中,唯一受敌之伤的,是其他连队中一位拉肚子的战士,到茅草中拉屎不慎踩上了地雷。
军营婚礼冬天快结束时,刘连长休假回家一个月,他安排我如有来信,一定往他老家转。一日,我从一大堆来信中发现了一个神秘的信件。上书“刘连长亲启”,落款为“官厅水库某某”。我不禁琢磨起来:看来信神秘、字迹清秀,说不定是位女士;如果转给在家度蜜月的连长,会不会引起不必要误会……不能转,即使我猜错了挨批也不能转,虽然他专门安排我转交他信件了。
刘连长休假归队时,我才告诉了他“有一封官厅来信”,他拆开看了后说我做得对。“那是一个残疾女孩,在官厅水库工作,我在巡回报告时,他找我签过名,也心有爱慕。但是我已经是海誓山盟过的人,谢了并婉拒了她。尽管人家是一片真情和仰慕,但是你在我休假时不转给我是完全正确的。”我有些惊异于不谙世事的我能够起到那么关键的作用,其实我只是多为别人想了一点而已。
开春的一日上午,全连新兵都迎着寒风在菜地里忙活的时候,来了两个憔悴的男人,有连领导过去接待了。到了午餐的时候,两个憔悴的男人没精打采地站在了去食堂队伍的末尾,其中一个似乎是已经退伍的河北的战友,另一个年龄像他的父亲。两人在连部桌上吃了饭。晚上,听见连队有个房间里传出了争吵声。门打开了,没精打采的两个男人的其中一个老的,有些激动地走出来说:“我孩子到部队来的时候是好好的,打仗三年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医院都没看好,这个精神病不是在你部队得的难道是在我家得的?”后面有人加大嗓门地说:“谁能证明他是打仗打成精神病的?啊?!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边说,他们便往连队外面走。
原来,他们是爷俩。父亲是位儿子来“讨公道”的。
天黑了,父亲手牵着儿子,并不情愿地走出连队大门外,眼睛茫然地望着天空的星星。
刘连长看不下去了,悄悄地给两人说:“你们跟我来吧。”
后来据说,他们随刘连长到了团政委的办公室。此后,父子俩再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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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微山县委政法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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